【凌李】狐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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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凌远母亲的遗愿,小远改跟了收养他的义父的姓。
  
  李熏然知道,凌远向来性子沉稳,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还有些偏冷淡,但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般冷如死水的时候。乌黑的眼睛里空洞无物,看得久了,还让人心里一阵发慌,毛毛的,让他的义母,也就是凌欢的母亲,有些不喜,对凌父暗中说过,这孩子,是个养不亲的。
  
  但她是大家闺秀,即便知道外界有传言说凌远是她夫君在外的私生子,即便自己本身不怎么喜欢凌远,可她也从未亏待过这个她夫君救命恩人的孩子,凌岳(凌欢的亲大哥)有什么,凌远就有什么,两人除了“父母”的疼爱不一样,在规格待遇上一模一样。
  
  甚至有时候东西只有一件,凌父也会做主给了凌远。凌夫人看着,只是暗地里皱眉。
  
  凌远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看着又是个冷心冷清的,似乎油盐不进,所以他后来选择放弃科举,转而习医,这种可以说是“自毁前程”的做法,也没谁执意劝什么,只凌父劝了两句,见他实在坚定,便不说了。
  
  李熏然就这么看着凌远慢慢长大,陪着他辨识药草,陪着他治病救人,在每一个凌远伏案疾书的夜晚,陪着他蜡烛燃尽天色将明,亲眼见证着羸弱苍白的秀气少年,长成瘦瘦高高,面颊线条英俊得近乎凌厉的青年。
  
  看着他一个人独来独往,背着药篓治病救人,也看着他学会隐藏起自己的锋锐和冷漠,一天天变得温和,除了那双乌沉沉的,没有波澜的眸子毫无变化之外,一切都和他认识的凌远没有两样了。
  
  记忆的画面推进到他二十三岁那年。行医归途中的凌远偶然路过一处摊贩,看见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打断了四肢浑身是伤的雪白狐狸。明明身处绝境,一双灵动朝气的眸子,却清亮得仿佛能映出人心。
  
  那是李熏然和凌远的初遇。
  
  凌远是个极其细心和温柔的人,对病人如此,对白狐狸也是如此,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白狐狸的身体状况恢复如初。拆掉满身绷带的那一天,凌远双手托起小小的白雪团,仔细打量后,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惊艳。
  
  “小家伙,原来这么漂亮。”他赞叹道。
  
  在笼子里的时候满身血污,被他买回来了接着又被治伤,绑得全身都是绷带结,哪里谈得上好看二字,但现在把绷带一拆,再把有些散乱的蓬松狐狸毛捋顺了,细细打量,这分明就是一只“美人狐”。
  
  白狐狸好像听懂了他的赞美,水光潋滟的狐狸眼中闪过得意,奖励似的用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凌远的手掌心。
  
  “痒……”凌远轻笑一声,“漂亮极了的小家伙。”
  
  他爱不释手地摸着白狐狸蓬松的毛发,从脑袋一路撸到尾巴尖,摸得白狐狸眯着眼睛,恨不得就地打个滚。
  
  最后凌远还把小李狐狸抱进怀里,狠狠地揉了一把。白狐狸热情地用小脑袋蹭他的脖子。
  
  旁观的李熏然捂脸,这,这要是人身状态的话,凌远简直就是把他的豆腐吃了个精光。
  
  话说回来,以前没注意,现在再来看的话,李熏然发现凌远其实很喜欢他的狐狸形态。
  
  居然还声色俱厉地不许我在床上变回原形………
  
  李熏然摸着下巴看着面前凌远逗弄白毛狐狸的一幕,若有所思。不准变回原形,那我露条尾巴好了,反正被天劫劈过的尾巴毛早就长好了,油光水滑的,我自己摸着都喜欢。
  
  心里有了决定的李熏然,继续看着白狐狸和凌远的相处时光。
  
  凌远专心做事的时候,不爱被中途打断,所以常常会忘记吃饭,等到娇气的胃发出抗议,饿得疼了,才会想起来,随意扒几口冷掉的饭菜做对付。
  
  但自从有了白狐狸在身边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三次被雪白短胖的狐狸爪按住写字的手,凌远眉心的微蹙一闪而过,最后无奈地看去,温言道:“乖,不要闹。”
  
  说着,他伸出手,又想把白狐狸抱去一边。
  
  白狐狸仗着现在只有凌远一人,充分发挥自己的可爱攻势,被凌远放下后,雪团一样的身子左右一滚,雪白柔软的肚皮朝上,前爪搭在颊边,冲着他挥手,哦,不,挥爪。
  
  无言地看了半晌,凌远眼中闪过笑意,最后揉揉眉心,终是妥协了,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一挠白狐狸尖尖的小下巴:“好吧,我先吃饭。”
  
  白狐狸像是满意一般,蹭了蹭凌远的手指。
  
  “这般通人性,要不是最开始见到你,是被关在笼子里,小模样凄凄惨惨的,一点都不像有修为的妖,否则我定要怀疑你是那话本里成精的狐妖了。”凌远抱着白狐狸,一边暖手,一边摸毛,“会吸阳气吗?嗯?”
  
  咱们白狐是吸取天地灵气修炼的。李熏然再三澄清道。
  
  不过,我只吸你的阳气。他的耳根有点红了。
  
  作为旁观者来看凌远和自己原形模样的相处时,李熏然总有一种羞耻感,多次在白狐狸不要狐脸,敞开四肢摊着小肚皮撒娇,任凌远摸毛的时候捂着脸。
  
  也许是和心上人有过了鱼水之欢的缘故,李熏然现在看凌远的很多亲昵动作,都容易发散思维胡思乱想,最后还会脸颊发热。
  
  时间很快过去,白狐狸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了凌远,为了和他在一起,决定渡天劫修成人身。于是,在一个晚上,小李狐狸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第二天凌远醒来,找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白狐狸,然后等了一整日也没见到那只雪白的小团儿出现,他眼中期盼的光亮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空荡荡的屋子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凌远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瘦削的背影写满了孤寂和落寞。
  
  “我还会回来的。”李熏然俯下身拥抱凌远,“你就在这里,我舍不得走的,不要难过。”
  
  可是凌远听不见他的话。
  
  几日后下了一场小雨,路面湿滑,一个腿长腰细的鹿眸青年,在凌远家门前不小心崴了脚。
  
  凌远觉得这个青年很面善。
  
  给他治好伤后,知道青年现在是无家可归的境况,凌远便动了恻隐之心,让青年在他家做了习医的学徒。
  
  后来,这面善的青年,让凌远动了心。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的傍晚,为病人复诊归来的凌远被瓢泼大雨困在了半路上,山路崎岖,又没有什么遮蔽物,他只好撑着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的伞冒着风雨艰难前行。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时候他那胃疾又跑出来凑热闹。“内外交困”的凌远捂着疼痛发作的胃部,举目四望,雾茫茫的水汽遮掩了他的视线,穿林打叶的迅疾雨声炸在他耳朵里,让浑身湿透的凌远有种“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的空茫之感,一股说不清的疲惫感迅速笼罩了遍身。
  
  他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了,呆愣愣地站在大雨中,像一截没有生气的枯木。
  
  李熏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提着一盅热粥,打着伞飞快跑来自己身边青年,漂亮的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他就像一束光,破开尘世间的一切空茫,引导凌远找到可以安放己身的归处。
  
  “错过饭点了,胃疼得厉害吗?快把药粥喝了,我特意给你熬的,放心,还是热的。”
  
  听着青年关切的话语,凌远蓦地笑了起来,笑意进了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散去了所有的阴翳。
  
  李熏然看着当时的自己,被凌远突然抱住了还一个劲儿地劝他快点喝粥,觉得简直是傻乎乎的。
  
  但就是这样“傻乎乎”的自己,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凌远的心。
  
  暗藏情愫的两人,慢慢地在朝夕相处中,感情越加浓烈,直到凌远认为万事俱备,两人可以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于是在一天晚上,借酒壮胆的他决定大胆地踏出一步,向李熏然挑明心意。
  
  ……
  
  然后事情就乱了套。
  
  面对突然冒出狐狸耳朵的心上人,被一把推开的凌远连站都站不稳,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打个踉跄。
  
  呆呆地掐了自己一下,还疼,证明刚才那不是梦。
  
  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凌远正发着呆,就见青年蒙了一件披风去而复返了。
  
  李熏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出来,连同那只白狐狸的事。
  
  凌远听他说喜欢自己,却并未感到高兴,问他:“因为恰好救你的人是我,所以你喜欢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对。”
  
  小狐狸这声斩钉截铁的承认,让凌远苦笑,多么俗套又熟悉的“救命之恩”,竟是在他身上重演了么?
  
  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生身父母的悲剧让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看着青年那双真挚诚恳,充满爱意的鹿眸,凌远话到嘴边,又不忍起来,所以温言哄着他去把伤治好,再来说别的。
  
  凌远希望等两人分开之后,李熏然能够冷静下来,想通“救命之恩”,并不非要他“以身相许”,也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捋一捋头绪,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狐狸不明内情,不知道这是凌远的缓兵之计,只以为心上人在关心自己的伤情,让他很是高兴地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还用自己的心头血凝成了一根狐狸毛送给凌远——这是他们白狐一族的定情之物,类似于人类的“结发”。
  
  但小狐狸那时候忘记说明了这一点,只告诉了凌远可以通过这根狐狸毛来感知他的情况和位置。所以凌远知道这根狐狸毛有“结发”的定情之意,还是通过廖前辈的牛妖弟子韦天舒。
  
  或许是他的运气好吧,遇见两个修成人形的妖,一个李熏然,一个韦天舒,都是心思坦荡的磊落妖,有什么就说什么。
  
  在知道手里的这根狐狸毛的含意之后,凌远问韦天舒,妖会长情吗?
  
  韦天舒道,这个要分种族,有些种族多情又滥情,有些种族多情却不滥情,还有些种族就是死心眼,一生就盯着那么一个,跟宝贝似的捂着,还有一些,那就是寡情少欲,发情期一年都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导致种族妖口数量锐减……
  
  他分析上瘾,正滔滔不绝的时候,凌远突地一问:“那狐族呢,话本子里都说他们多情得很。”
  
  “那这可复杂了,狐族之内也分很多种族,什么白狐黑狐赤狐,跟天上的七仙女颜色一样多,其中赤狐属于多情却不滥情的,紫狐属于多情又滥情的,黑狐……”
  
  “白狐呢?”
  
  “我正要说呢,黑狐和白狐,两族关系最近,连山长都是同一个,他们的习性也是差不多,死心眼得很,爱上了就是一辈子妖生的事,我告诉你啊,他们还总有被害妄想,把自己的心上人当绝世珍宝一样护着,老担心别人惦记,恨不得伸手砍手,看一眼也不行的那种……简直可怕……”韦天舒感慨。
  
  “死心眼么……”凌远喃喃道。
  
  “当然也不是绝对,他们两族之中偶尔也会出一两只多情却不滥情的。总之,这两族的狐狸,因为以忠贞不渝闻名,又长得好看,在妖族内十分抢手,不知道多少未婚女妖想嫁。”
  
  凌远回到家,披着满身的月光,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明,月光被清晨的露珠代替,衣服半湿的他,将脸埋入了臂弯。
  
  旁观的李熏然蹲下身子趴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小声问道:“我只喜欢你一个,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凌远想起了母亲。
  
  当初她求而不得的妖类忠贞,轮到自己头上了,他却觉得比什么都沉重。不禁苦笑了一声,自己倒宁愿李熏然是个多情善变的,那么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小狐狸在一起,爱够几年后,等自己老了,不好看了,两人和平分开,而不是让李熏然守着只有几十年寿命的自己,孤孤单单地活完他漫长的妖生。
  
  这太苦了。他的小狐狸不应该承受这些,应该有其他更值得托付一生的对象。
  
  既然已经决定拒绝李熏然,向来做事果断的凌远便不再迟疑,于是就有了接下来李熏然亲眼见到过的那些画面,一直到他送凌远出麓山,并收回用自己的心头血凝成的狐狸毛,至此,两人足足分开了五年。
  
  接下来没有李熏然参与的五年时间,凌远又过回了他俩没相遇之前的日子。治病救人,打理药圃,编写医书……这些事他都做得很好,但在照顾好自己这一点上,凌远从来都没能做到。
  
  在看着他不知道第几次随手端起一杯冷茶,揭开盖子就喝,一边喝一边眼睛还不离书的时候,李熏然气得在身后狠狠捶他。
  
  凌远对此一无所觉,仍是专心看书,最后被冷水刺激的胃疼起来了,他才煞白着脸跑去厨房给自己熬药。
  
  这是什么人呐!宁愿胃疼后跑去厨房煎药喝,也不多走几步倒热水。气得李熏然又捶了几下空气。
  
  看了大概三年多的记忆,李熏然猛地回过味来了,凌远他,并不是宁愿胃疼后跑去喝药,而是有意在忘记自己,抹去自己曾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痕迹。
  
  毕竟,李熏然没有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形单影只,埋首于繁浩卷帙之中整编医书成册,伏案疾首,以至于经常错过饭点,也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提醒他。
  
  李熏然看得生气又难过,忍不住俯下身,亲亲凌远脑门上疼出的汗珠。
  
  又吹了吹,跟哄小孩儿似的,吹跑了就不疼了。
  
  回去后一定要揍你一顿,在我不在的时候,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不是没人在意的怪物,是我最想保护的宝贝。
  
  李熏然心想,我要陪着你到白头的呀,凌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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