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逾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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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义五年,赵启平父亲由监察御史擢升为右副都御使,除了品阶变了,最重要的是赵父由地方来到京城,进入了大齐的权利中枢。
  
  那年赵启平六岁,父亲的晋升对年幼的他来说没多少值得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搬离出生以来一直居住的家,离开好友玩伴,去到那个必须处处小心谨慎的天子脚下。
  
  
  谭宗明那天是继躺床上两个月后第一次去学堂,要不是他奶奶拼死拦着他爹,他还要多躺一个月。为什么?因为前两个月是他从马背上摔下来骨折后不得不躺的,后一个月是他爹揍的,罚他才八岁就敢屏退马夫骑着比他高一个头的马晃悠。
  
  “腿都够不到马镫也敢让人撒手,你小子胆子大,命更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为首的却是两个刚及成人腰高的小孩儿。
  
  谭宗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倒不是头疼别人的关心,而是头疼自己摔下马这件糗事怎么好像是个人都知道,他可是立志要做将军元帅的人,连马都骑不好岂不是个笑话了。少年老成的冷峻面庞上难得出现些憋屈的神情,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眼角余光瞟到树后一闪而过的衣角。
  
  “谁在那儿!”一声怒喝。
  
  片刻后一个眼眶红红的小孩儿从树后挪了出来,用还有些抽噎的奶音说:“宗明哥哥。”
  
  原来是赵启平这个小孩儿。谭宗明一脸恍然,身边的小少年问他是不是认识。谭宗明点头,当然认识,这是他奶奶同胞妹妹的孙子,前不久他们一家来了京城,去过国公府做客。
  
  怎么在这儿见到了?谭宗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们这一行人,还有赵启平这个落了单的小孩儿。大齐太祖设弘文馆尚文馆给宗室和官员的子孙作入学用,其中弘文馆用作皇室和一品大员的子孙学习,尚文馆里则是一品以降在京任职官员的子孙。
  
  两馆同用一个地方,进出大门也是一个,但上下学时间却不同,弘文馆早开课半个时辰,晚下学半个时辰,一般等谭宗明他们出来的时候,尚文馆里的人早走完了。
  
  而且看赵启平的模样,方才肯定是在这儿躲着哭呢。
  
  “谁欺负你了!”谭宗明想起他奶奶说的话,眉头打成了结。
  
  赵启平只是摇头,小胸膛仍旧是一抽一抽的,长长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凝成了几股,看着可怜极了。
  
  “先把眼泪擦擦吧。”谭宗明身后的小孩儿拿出了一块帕子给谭宗明。
  
  “小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赵启平接过那块明黄色蟠龙纹的绣帕,才注意到谭宗明身边的那人是谁,立刻蹲下行礼。
  
  身着明黄色五龙补服的小孩儿面带笑意让赵启平起身。
  
  太子看着很和善,赵启平却是连抽噎都不敢了,绞着小手不安地低着头。谭宗明不由得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了然地点点头,对两人说:“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领着一群人离开。
  
  太子走后,谭宗明从赵启平手里抽出那条被他攥得紧紧的手帕,准备给他擦眼泪。
  
  赵启平小脑袋偏了偏,细嫩的嗓音带着纠结:“这是太子殿下的……”
  
  还没说完,就被谭宗明不怎么温柔地扳过脸,把脸颊上还挂着的几道泪痕擦了。“太子殿下让你擦眼泪,如果不擦就是抗旨。”谭宗明知道赵启平在想什么。
  
  从那次在国公府见到这小孩儿他就知道了。赵启平被他那个当御史的爹教的极好,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御史模样,规规矩矩跟个老夫子似的。
  
  赵启平听了这话果然不再挣扎,眨着一双被泪水洗的水水润润的眸子,呆呆地任由谭宗明给他擦眼泪。谭宗明那时候是个黑瘦的皮猴儿,又是国公府万千宠爱的嫡孙,哪里做过帮别人擦眼泪的事,手上没个轻重把赵启平本就带着红润的小脸擦的红扑扑的跟抹了胭脂似的。
  
  还挺好看的。谭宗明觉得小孩儿的脸现在就像个大苹果。
  
  谭宗明捧着赵启平的小脸,越看越发愁,这弟弟怎么长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宗明哥哥就在你们学堂旁边,要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谭宗明不放心地说。
  
  赵启平的脸被他没有轻重的手劲擦的热辣辣,但他知道谭宗明是好意的,便乖巧地不挣扎,听他说完还认真地点头,大眼里闪着信任的光亮。
  
  完了,这样看来他更担心了。谭宗明忍不住捏了捏赵启平微微鼓起的小脸,心下有了打算。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
  
  “哎哟!”
  
  堂上的夫子摇头晃脑地念着手里的书,一句话还没念完,就被一声饱含痛苦的哎哟声打断了。
  
  “怎么了……”周围的小孩子也纷纷放下书本朝着发声处看去。
  
  “谭宗明!”夫子被人打断很是不高兴,眉头一竖喝到。
  
  “哎哟……先生……我肚子……好疼好疼……”谭宗明小半张脸趴在桌子上,神情痛苦,双手捂着肚子哀声叫喊着,声音发抖。
  
  夫子走近一看,被谭宗明脸上的汗水吓到了,这些宗室子弟一个个金贵得很,要是在他这儿出了问题,可一点也担待不起。“我让人去叫太医!”夫子急急忙忙地放下书,弘文馆里有常驻的太医在。
  
  “哎不用不用!”谭宗明急忙喊,双手也不忘捂肚子,“我去趟西阁即可。”说着还站起身,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
  
  夫子知道人有三急是怎么也挡不住的,通情达理地挥一挥手,“快去吧。”谭宗明弯腰捂着肚子一路小跑出了门,待出了夫子的视线后,才把腰直了起来,转了个弯往尚文馆的方向跑去。
  
  尚文馆提前半个时辰下学,谭宗明算好时辰等在赵启平所在的院子外。先出门的小孩儿有不少都认得他,面面相觑都在想这个混世魔王没事跑尚文馆来干嘛。
  
  “宗明哥哥!”走在最后面的小孩儿本来是微微垂着脑袋在走路,看见了谭宗明后兴奋地一路小跑过来,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谭宗明伸手摸了摸比他矮了半个头的赵启平,笑得温和,在旁边观望的一些人哪里见过这个混世魔王如此笑过,一个个半张着嘴跟见鬼了似的。
  
  “哥来接你去国公府玩。”谭宗明也不管周围一些人的眼神,直接牵起小孩儿的手。他自小拉弓搭箭习武的手已经有了些茧子,把赵启平的手握着的时候,只觉得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柔柔软软的让他不想放开。
  
  两个小孩儿哥俩好的手牵着手离开了。
  
  赵启平回家后兴冲冲地给父亲说了这事儿后,父亲却脸色复杂地揉揉他的小脑袋,只说谭宗明是个好孩子。
  
  自那以后谭宗明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颠颠儿地跟在后面甜甜地叫他宗明哥哥,谭宗明也喜欢这个乖乖巧巧的弟弟,走哪儿都要带上。太子打趣过他,赵启平要是个姑娘就好了,青梅竹马我让父皇亲自给你俩赐婚。
  
  谭宗明听了后黑黝黝的脸上有些发热,瞄了一眼正认真练字的赵启平,少年清秀的眉眼因为这份认真而多了些其他拨人心弦的魅力。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迫人,少年不由得抬起头,待看见是他,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启平,来,给你看个东西。”少年模样的谭宗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一样的东西,献宝似的拿给赵启平,还做贼心虚般四周看了看。
  
  赵启平不解地看着他,接过那本书后翻了翻,立刻脸红的像块抹布,扔烫手山芋一般把书丢进了谭宗明的怀里。
  
  “怎么……看这种东西……”赵启平连脖子也红了,那本书里搂搂抱抱极尽缠绵的小人儿图,像烙印一般落在了他脑海里。
  
  少年白皙的肤色染上了红晕,一直以来的清俊被掺了些许艳色,就如同一副水墨丹青被洒上了霞光,别样的触动人心。
  
  “你真好看……”谭宗明喃喃地说。
  
  红晕又加重了几分,引得谭宗明想去触碰一下,看看这人是不是发烧了。
  
  黝黑清亮的瞳仁里映出的面孔越来越近,近到唇齿相依,舌尖相磨,赵启平也没有躲开。
  
  衣带散乱,呼吸纠缠,那本画满小人图的书掉落在地。
  
  
  
  “呼——”从梦中惊醒的赵启平靠在床头喘着粗气,还未回过神来。
  
  梦境太过真实,毕竟都是他记忆里的东西,所以才让赵启平醒后许久都无法平静,好容易待他把气喘匀了后,微微一动身子就感觉到了双腿中间的濡湿。
  
  赵启平失神片刻后,笑了一声,笑里充满苦涩与难堪。
  
  
  第二日一早赵启平院里就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不过他一向习惯了早起,也没打扰他睡觉,只是有些吵,吵的赵启平看书都静不下心,便准备提前去学堂里坐着。
  
  拿好东西关上门,赵启平不经意间扫了扫那群正在如火如荼给他修墙的人,没有看见谭宗明的身影,想起夜间做的那个梦,赵启平咬了咬下唇,神色莫名。
  
  
  
  村子里原本没有学堂,因为没有教书先生,小孩们上学都要早早地出发去另一个村子,路途遥远不说,还很不安全,父母们都忙着下地干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接送,因此村子里原本上学的小孩儿寥寥无几,把几家族长愁的头发都多白了几根。
  
  赵启平来了后就不一样了,有了教书先生就比什么都好,至于学堂和教学用的书本纸张不由他操心,由村里的几个族轮流供应。
  
  现在是夏季,正是稻谷成熟的季节,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家里这个时候不可或缺的人手,赵启平便酌情放晚了他们上学的时间,让他们可以趁着早上日头还不大,帮着家里打谷子。
  
  最先到的是林小宝,这孩子上头有五个哥哥姐姐,作为老幺受宠的很,平时干活也被分配得少,经常都是他先到。
  
  “夫子好!”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进门,手上还提着个篮子。
  
  “夫子,这是我娘让带给你的。”林小宝把篮子放在赵启平面前的台子上。
  
  赵启平无奈了,“林婶儿又要让我去相亲?”每次林小宝给他带东西都是为了他娘做媒。
  
  赵启平把篮提起来给林小宝,按照惯例回答:“谢谢婶儿的好意了。就说夫子不去。”
  
  林小宝咬着手指摇摇头,含糊着说:“这是今早家里切的西瓜,甜口得很,娘就说带来给夫子也尝尝。”
  
  赵启平掀开上面盖着的布,发现确实是切好的几牙西瓜。村子里民风淳淳,好客得很,知道小赵先生单身一人无依无靠,有什么好的都落不下他。
  
  赵启平拿起一牙给林小宝,“别吃手指了,吃这个。”
  
  林小宝脸上笑开了花,接过西瓜嗷呜下去就是一大口,红色的汁水溅开了打在嘴角,到处都是。
  
  赵启平习惯了这群孩子吃没吃相,拿出帕子擦去林小宝下巴上的西瓜汁。
  
  小孩儿吃的香喷喷的,都忘了这是自己娘亲让带来给夫子的,满足地眯起眼睛,吃成了个包子脸。一边吃还一边说:“夫子真好。”
  
  “夫子我给你说个事。”小孩儿蓦地想起另一件事,放下西瓜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赵启平,说:“夫子不用担心我娘总给你做媒了。”
  
  “哦?”赵启平饶有兴趣,配合着小孩儿的神秘兮兮,跟着小声说,“为什么呀。”
  
  “我偷偷听到的,娘正忙着给谭叔说媒呢。”小孩儿很有成就感地说完这个“秘密”后,继续啃着手里的瓜,大眼滴溜溜地看着赵启平,还以为夫子会很高兴。
  
  然而却看到夫子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反而有些……有些……太复杂了,已经超出林小宝的形容词范围了。
  
  “小宝,”赵启平说,“我也给你说个秘密。”
  
  林小宝眼睛放光,小脑袋凑得更近了。
  
  “那个谭叔叔,家里已经有个孩子了。记得和婶儿说,这个可不能瞒着人家姑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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