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姻缘巧合（番外四）全文完
番外四·执子之手
头上扎着两个包子头，着一身鹅黄色交领襦裙，约摸十岁上下的一个小姑娘，蹲在窗台下面，手拿一只西洋千里眼，架在眼前，鬼鬼祟祟地朝着对面的窗户看去。
正看得投入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姑娘做贼心虚一般被吓得身子一弹，喉咙口还发出“嚇”的一声。
待转过头看清来人是谁，粉面大眼的一个娇俏小姑娘，很不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同时嘴里没好气道：“人吓人，吓死人，谭元择你故意的是不是？”
被叫做谭元择的小少年，和小姑娘不仅看着年岁相似，就连样子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若不是身上的穿着打扮不一样，否则定要让人误以为是一个人。
谭元择手里捧着俩刚买回来的大包子，一听姐姐的埋怨，更加没好气地说：“谭元心！是你说想吃下面包子铺里卖的大包子，我才不辞辛苦地跑下去的好吗？”
谭元心过了最开始被吓懵了的那阵后，也开始回忆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顿时知错就改，给“不辞辛苦”为自己买包子的弟弟道歉：“我英俊帅气、玉树临风，漂亮到惨绝人寰的龙凤胎弟弟呀，大人有大量，原谅姐姐则个，好不好？”
“漂亮到惨绝人寰？”谭元择秀气的小眉头一皱，“你这是夸人的词吗？乱用！我回去了要告诉大哥！”
这俩龙凤胎仍旧是无时无刻不在大哥谭元涵面前“争宠”，因此，任何一个让对方在大哥面前出丑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告状精！”谭元心怒道。
“谁让你乱用词的！”谭元择很是得意自己这次占据了上风。
谭元心无奈，大眼一转，只好妥协道：“销账！”
两个字说的没头没脑的，但谭元择听懂了，在心中飞快一算后，高兴道：“哈哈，上次我的账就抵消了。”
“暂时打平，不过你别得意，反正你改不掉在先生的讲堂上打瞌睡的陋习！”现在轮到谭元心得意了。
谭元择一听，顿时有些泄气。
他和姐姐为了在大哥面前“争宠”，经常互相告对方的状，比如今天谁吃饭的时候挑食了，谁课堂上睡觉把教书先生气得回家了……一开始谭元涵还特别耐心地听，然后对犯错的人讲道理，但次数一多，他就觉得这事情不对，怎么龙凤胎像是告状成瘾了似的，这多不利于姐弟团结呀。
于是后来，谭元涵便改变策略，告诉谭元择，姐姐挑食不吃的菜，你是喜欢吃的，所以尽可能地帮一下姐姐吃一下，又告诉谭元心，弟弟在念书的时候总犯困，这时候你作为姐姐就不能光看着，得时刻提醒弟弟，不让他犯错。
久而久之，他欣慰地发现，姐弟俩告状成瘾的迹象有很大的减轻。
但实际上呢？不过是两人各自在心中画了个小账本，看见对方哪里不对，就立刻往小账本上记，每月一旬销一次账，如果无法互相抵消，那么最后多出来的那些，就会被赢的人兴高采烈地对大哥告状，“痛陈”错误。
“行啦。”谭元心也不是只会欺负弟弟，偶尔还会给几颗甜枣的，“看在我英俊潇洒的弟弟帮我买了大包子的份上，下一次的我免费给你抵消了。”
“一言为定。”谭元择这才从沮丧中恢复过来，笑眯眯地把包子分一个给姐姐。
姐弟俩蹲在窗台下面，一边啃包子，一边轮流用千里镜“偷看”对面的动静。
“咦──”两人拖长了声音，“爹爹还给父亲倒酒喝……”
“哇，父亲给爹爹夹菜吃。”
大惊小怪的两人看什么都稀奇。
“哎，父亲和爹爹好像吃完饭了。”快速吃完了手里的大包子的谭元择，立刻示意姐姐也看看。
谭元心把剩下的包子一口塞了，腮帮子鼓鼓地看着千里镜里面的画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要走了，他们准备离开酒楼了，我们快点跟上！”
谭元择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就想往外面跑，身后的谭元心因为嗓子眼小，快要被嘴里的包子哽得呼吸不畅，急急忙忙地倒了杯桌上的凉水喝，才十分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姐，快点呀！”谭元择见姐姐没跟出来，又火烧屁股一样跑回来，把拉着谭元心跑。
两个小孩风驰电掣般地冲下楼，正好遇见父亲和爹爹从对面楼梯上下来，顿时吓得往拐角处一钻，隐蔽好身形生怕他们被发现了。
幸好父亲和爹爹一起下楼后就直接往门外走。路过的小二见了姐弟两人偷偷摸摸的模样，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发现这俩模样相似的孩子身上的穿着不俗，非富即贵，所以也不觉得他们是混进酒楼里的流浪儿，只以为姐弟俩与父母走散了，道：“小公子，小小姐，可要小的帮忙些什么？”
因为此时还没到用饭的时候，酒楼一楼下面的大堂空旷少人，小二又做惯了跑堂的生意，因此说起话来声音不免有些大了，引得刚出门的两个大人寻声看来。
但没见到什么“小公子，小小姐”。
心惊肉跳的两个孩子紧贴在墙面上，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一般，光洁白皙的小额头上，沁出了少许汗珠，见那小二还想继续说什么，急中生智的谭元心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就丢了过去，同时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嘘”了一声才让那小二反应过来，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拿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地走了。
“呼……”谭元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说，“吓死我了。”
两个小孩儿躲在拐角处不敢露头，忐忑不安地又等了片刻，感觉父亲和爹爹应该早没注意这边，没什么危险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想往拐角后面看。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把龙凤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告诉爹爹，来这儿做什么呀？”赵启平半俯下身对着女儿和儿子小脸，笑盈盈地问。
谭宗明站在他身边，对着一双儿女，也是一脸似笑非笑。
统统跟笑面虎似的，也不知道自己这父亲和爹爹，怎么感觉越长越相似了，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一般无二。
谭元心被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稍稍回过神后忍不住腹诽如此了一句，但面上还满是乖巧，并且故作惊讶地娇声道：“父亲和爹爹，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儿了呀！弟弟说他想吃这家酒楼的……”
突然卡了壳，因为谭元心不知道这家酒楼有什么招牌菜。
“大包子！”谭元择“机灵”地在一旁给姐姐补充。
然而他姐姐非但没有领他的好意，还气得想捶他几下，这大包子可不是酒楼里的，是你在包子铺买的，还记得吗！
谭元心禁不住想扶额叹气，弟弟这嘴快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但“幸运”的是，父亲和爹爹看样子并不在意他俩的大包子到底是在哪儿买的。
可也没相信他俩编的瞎话。
“是很巧──”赵启平慢吞吞道，“那元择，你告诉爹爹，怎么来这里吃个包子，还要带上西洋千里镜？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这千里镜不许用来窥人，只准做看景之用。”
“那么，”赵启平脸上笑意不改，“爹爹很想知道，此处楼市林立，人来人往，有什么好景可看呀，也给爹爹指一下好吗？”
“啊？”谭元择忙不迭地就想把手里的千里镜往袖子里塞，但今日他穿的衣服是方便活动的窄袖，根本塞不下千里镜。
况且，爹爹看都看见了，再藏也没用。
谭元心见事情败露，上前两步抱着赵启平的胳膊晃了晃，讨好道：“我们拿千里镜没用来看别人，爹爹不要生气呀。”
“没用来看别人，只用来看你的父亲和爹爹了是吧？”谭侯爷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地说。
好吧，原来他们的底儿都被看清了。
谭元心只能痛快认错：“我们错啦。”
谭元择也道：“我们错啦。”
俩孩子这点还好，对着彼此再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真到关键时刻还是没有撇下对方，互相推诿责任。
找了张桌子，两个大人并两个小孩儿，面对面地坐下来。
“说实话吧，怎么想起跟踪我和父亲了？”赵启平问。
一开始他们还没发现有人在对面偷看，但谁让两个小家伙手里的千里镜筒身上镶嵌了不少宝石，在白日光底下闪得那叫一个惹人瞩目，让两人不发现也难。
元心和元择没事跟踪他们做什么？
“就是好奇……”谭元心说的犹豫，“父亲和爹爹月中每一旬总有那么一天时间，早出晚归，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斟酌着说。
“回来后还特别高兴，连我们犯的错误都不罚了，所以我们就好奇嘛，是不是爹爹和父亲背地里出去好吃好玩了。”谭元择见姐姐说的慢，还以为她是不知道怎么说，十分“贴心”地接口道。
然后小手一拍，小少年作恍然大悟状：“没想到还真的出来好吃好玩了！”
他十分天真无邪地问：“父亲爹爹，下次出来玩，可以也带上我和姐姐一起吗？”
“不可以。”谭宗明呷了口茶，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拒绝道。
把两个小家伙拒绝得一愣一愣的。
赵启平在一旁含笑不语。
“府里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知道我和你爹爹为什么还要每一旬都要出府来吗？”谭宗明问。
“我知道！因为家花没有野花香！我也觉得外面好玩一点。”谭元择大大咧咧地说，“就是吃的没有府里做出来的好。”
比如刚才吃的那闻着很香的包子，吃起来也就那样了，要不是大哥一向教导“不挑食，不剩饭”，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早扔了。
“家花没有野花香……”赵启平无语，“儿子你弄错重点了，还有你是在什么小道话本上看到的这句话？”
“额……”谭元择觉得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谭元心十分迅速地解救了弟弟，对父亲道：“那是什么原因呀？”
“就是想不带你们一起玩儿呀。”谭侯爷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话伤害了一双儿女幼小而脆弱的心。
谭元心和谭元择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戳了一箭，差点就抱头痛哭起来。
两个还没从父亲那句话的打击中回过神的小孩儿，被塞进马车后，蔫儿哒哒地被打包送回了侯府，连父亲和爹爹又要接着去“吃喝玩乐”了都没在意。
于是刚下学回来的大哥谭元涵，拎着两包龙凤胎昨天提过想吃的荸荠糕，来到他们所住的院中时，就收获了两只粉雕玉琢，泫然欲泣的委屈团子。
“这是怎么了？”
“大哥，嘤嘤嘤……”龙凤胎干嚎道，“父亲和爹爹不爱我们了！我们好难过呀！所以大哥你今晚陪我们睡吧，给我们讲故事听！”
得，还记得给自己讨好处，看来也不是多伤心。谭元涵提起的心放下了，带着两个弟弟妹妹找了椅子坐下。
“什么父亲和爹爹不爱你们了，给大哥说详细点。”
龙凤胎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
“就是这样，大哥你说父亲是不是不爱我们了，”谭元心抹了抹眼角，“我们好可怜呀。”
“对呀对呀。”谭元择点头如捣蒜，期盼道，“大哥我们都这么可怜了，你就陪我们玩吧！”
“尽惦记着玩。”谭元涵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你们今日撇下侍卫和侍女出去跟踪父亲和爹爹，可想过自己的安全问题？还拿着那么贵重的宝石千里镜，不怕招人惦记呀，你们真是……让我也生气了。”
小时候跟着赵启平四处漂泊做游医，谭元涵比这俩小的要知道民间疾苦得多。
龙凤胎面面相觑：“呃……没有考虑到这些，大哥我们错啦！”
认错认得很爽快。
“可我们都被父亲和爹爹不喜欢了，很可怜了，就不要罚我们了吧。”龙凤胎可怜兮兮道。
谭元涵收回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与赵启平相似的鹿眸里有了些笑意：“谁说父亲和爹爹不喜欢你们了。”
“他们说出府去吃喝玩乐就是为了避开我们。”谭元心瘪着小嘴道，“嫌弃我们，这就是不喜欢我们啦。”
“傻丫头。”谭元涵也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父亲不是这个意思，前天他还问我你们最近想要些什么，待中秋时候做礼物送呢。”
两个小孩儿瞬间又开心起来：“想再要一只千里镜！”
便又开始讨论另一件礼物想要什么了。
谭元涵对这对活宝般的弟弟妹妹十分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拉回两人的注意力。
“所以呀，父亲不会不喜欢你们的。”他道，“那句不想你们一起，纯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啊？”龙凤胎有些懵懵的，“那既然不是嫌弃我们，那为什么不想带我们一起去呀？”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想到他们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十五岁的少年顿时觉得自己还要操心这对活宝很久。
“因为父亲和爹爹每月那三天，只想和彼此待在一起呀。”谭元涵道。
“为什么呀……”还是不懂。
谭元涵揉揉额角，白净清雅的面容上无奈之色更甚，见龙凤胎还是不懂，只好直白浅显道：“他们深爱着彼此，待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想让旁人来打扰，即使是我们。”
俩小的似懂非懂，不懂什么叫深爱，但懂什么叫做“不想让旁人来打扰”，就像他们和大哥一起玩的时候，一点也不想多出一个人来“争宠”。
“哦……”龙凤胎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悟了。
反正只要不是父亲和爹爹不喜欢他们了就行。
于是很快就揭过了这茬，一边一个扯着大哥的袖子撒娇道：“大哥，晚上留这儿给我讲故事吧！”
不是“我们”。
互相瞪了一眼：“给我讲！”
“给我讲！”
好么，渡过“失宠”危机之后，龙凤胎这“不攻自破”联盟迅速土崩瓦解，又开始日常“争宠”了。
谭元涵：“……既然不伤心了，那我们来谈一谈不带侍卫出府这件事该如何惩罚吧。”
再也顾不得向亲爱的大哥争宠，龙凤胎瞬间作鸟兽散。
临近中秋，路旁，有人家在门口栽种了几棵桂花树，正值好时候，点点如碎金一般的亮色在葱郁的翠叶间绽放，风过飘香，一阵沁人心脾的暖香浸入肺腑，让人连口齿间似乎都生了香味。
两人饭后安步当车，散步至这几棵桂花树下，赵启平站定，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芬芳馥郁，闻之难忘。”他道。
“看来元择还真说对了。”谭宗明在一旁道。
“什么？”
“家花不如野花香呀，府里那么多桂花树，也没见你闻了夸一句。”谭宗明心有戚戚道，“我这朵家花可吃味了。”
“这位侯爷好不知羞。”赵启平挑眉看他，“我看看，哪儿像花儿了？”
谭宗明挺胸抬头：“心里有朵花，倾国倾城。”
“哦？”
“还有个名字叫平平。”
赵启平脸一热，作势要踢他：“什么倾国倾城，幸好孩子们没跟着来，像什么话。”
谭侯爷灵活一躲：“不像什么话，是实话。”
赵启平一踢没中，也不接着再来一次，抱胸道：“说起来，谭爷还真是一朵花儿。”
“真的？”
“男人四十一枝花呗。”
谭宗明被噎了一口，随即摇头叹气道：“你嫌我老了。”
他比赵启平大九岁，如今媳妇儿不过才而立之年，他却已是不惑了，前几日头上还拔出了一根银丝。
听他叹气，赵启平连忙解释：“哪里嫌了。”
“唉，红颜已老恩已断……”谭宗明幽幽叹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越说越扯了。
即使知道谭宗明不是真的难过，但见他一提起年龄，就想到了“老”这件事，赵启平心中明白，他还是很在意这九岁的年数差距的。
所以赵启平认真对他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你老一岁，我也同样老一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当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传说不成。”
“当然不是传说。”谭宗明道。
他握了赵启平的手，眉眼深情，一字一句，同样认真地说：
“它是我们这一生，携手一直走下去的终点。”
—完—
新的一年，继续爱楼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