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李】狐说（六）
眼看着两人好似鸡同鸭讲般“你说谎”“我没说谎”来来回回的没个完，凌远在看了眼李熏然后，打定主意出面做了个中间人。
“这样，不我们来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看看你们两方的记忆，到底是在那件事上出现了偏差。”
“好！我先说。”马青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五年前，因为渡雷劫失败，我暂时失去了修为，结果一个大意之下被马贩子捉住，他们见我体格强壮，威武不凡，竟然，竟然还想要拉我去……”他脸红红的，小声说，“配种。”
同为雄性妖，李熏然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察觉到他的目光，马青脸涨得更红了，忙不迭地澄清道：“绝对没有得逞，我可纯洁了！因为季六姑娘的手下，及时把我买走了……”他羞涩地看了一眼季明桉，“然后我就成了六姑娘的专属坐骑。”
“六姑娘心地善良，对我很好，不但喂过我吃最喜欢的牧草，还给我刷过马身……”马青的脸都要红得滴血了，“我特别通人性，还特别聪明，和别的笨马不一样，六姑娘总说最喜欢我了……”
他羞涩得完全是个情窦初开的少男。
然而季明桉却是一想起自己的爱马竟然是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十分不适，樱唇紧抿，绷出了些不高兴的意味。
凌远和李熏然将两人的反应都看得分明，到这里，他们也大概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了。
“季六小姐说最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人身还是马身？”李熏然问马青。
“那时候我还是马身。”马青忆起往事，心中满是甜蜜，“就因为这句话，让我下定了一定要再过一次雷劫，修成人身的决心，后来……”他爱恋地看着季明桉，“我拼着一股要见她的念头，从雷劫之下活下来了。”
“可是……”他说到这里，又难过了起来，“等我回去，就发现她要嫁人了。我知道她一定是迫于巡抚公子的权势，不得已才嫁的，所以，”马青神色坚毅起来，“我一定要带她脱离苦海。”
李熏然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
这个故事，听起来多耳熟呀。妖因为暂时失去修为，而一朝“虎落平阳”，然后被善良的人救下，朝夕相处，妖爱上了人，为了能配得上心上人，妖选择了渡雷劫修成人身，并且，他们都是凭着对心上人的一腔执念，才从雷劫后的重伤状态下活过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马青得到的那句喜欢，不过是季明桉纯粹的对宠物的喜欢，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只是马青的一厢情愿。
而他，作为宠物，凌远对自己有对宠物的喜欢，作为人，凌远对自己有对心上人的喜欢。两种喜欢他都有，然而当真身暴露的时候，顷刻之间，两种都没有了，于是之后，自己便“沦落”到和马青一样，都是一厢情愿了。
五年过去，李熏然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这段感情，然而没想到，在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复又卷土重来了。
胸口一阵一阵闷得发疼，李熏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马青说明真相，才能让他不那么伤心。
妖与人，终究是彼此的过客罢了。
但凌远明显没有他的顾忌，很直白地对马青说：“我听明白了，季六小姐那时候对你说的喜欢，不过是对爱宠的喜欢罢了，无关情意，就好像你说自己喜欢吃牧草那样。你好好想一想，你说你喜欢吃牧草，那种喜欢，是爱慕之情吗？”
“当然不是！”一听凌远说自己对牧草有爱慕之情，马青有些想笑，飞快地摇头否认了。
凌远无波无澜的声音随即响起：“你对牧草如此，季六小姐对你，亦是如此。”
像是被人突然在头上敲了一棍子，马青粗犷的面容上，带着些稚子般的懵懂，他呐呐地说：“……不是的……”
“是或不是，你自己现在就可以亲自向季六姑娘问清楚。”
李熏然扭头看他，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竟然觉得凌远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些残忍的意味。
当初，他也是这般对自己的。
马青缩着脑袋，突然不敢依着凌远的话去问了，连看都不敢看季明桉。然而，把脑袋埋进沙堆里不看不问，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季明桉声音虽小，却很清晰：“这位大夫说的没有错，我曾经对你说的喜欢，只是对那匹青云马的，和我喜欢花草树木，没有什么分别。”
“我真正爱的人，只有杜浔礼一人。”
“六姑娘……”马青的声音里带着泣音，神情痛苦地望着季明桉。
“我是杜家的少夫人。”季明桉纠正他，明艳的小脸上满是庄重，“如果以前因为我的话，让你误会了，我说声抱歉。你是妖，人妖殊途，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这会让我极其困扰和烦恼。”
马青哭了。
“……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不会再来打扰季六……杜少夫人了……对不起……对不起……”五大三粗的一个马妖，哭得像只兔子那样委屈难过，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人形，这下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然而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没有丝毫笑他的心思。
马青在掳走杜少夫人的时候，一并用迷药放倒了闹洞房的所有人。那瓶迷药是他借小猴子之手从山婆婆那儿骗来的，质量有保证，再加上他们返回去的时间又快，主院内还静悄悄的，无人发现不对劲，这让很是发愁该怎么解释的几人长松了一口气。
在给所有人解了迷药的毒后，李熏然又布了一个狐族的幻术，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一直在闹洞房，其间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情况。
看着新郎与新娘饮下合卺酒，幸福地对彼此微笑着，李熏然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但都让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我走了。”他对站在身边，一起看着这一幕的凌远说。
凌远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捂着胃部的手放下。
李熏然还是看见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瓶，递给他，“清灵果酒，灵气很稀少，就算是凡人的身体也能承受得住，适当喝一点，对你的胃疾有好处。”
凌远低头，酒瓶呈玉白色，在四周烛火的光亮下，瓶身反射出温润的光芒。
但还是没有握着它的那只手莹润好看。
“谢谢。”他不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更不想李熏然挂心，于是接过酒瓶，客气又礼貌地道谢。
“不用谢。”李熏然回道。
顿了顿，他颔首又道：“再见。”
“再见。”
两声“再见”，像两股交错而行的风，轻飘飘的，过了，便过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凌远静静地看着那道瘦高的背影从热闹喧哗中远去，归入黑暗，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眼中再是留恋，也没出声叫住他。
已经五年过去了，下一个五年应该也会很快过去。
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五年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行了，别哭了。”身材高大的山婆婆，用不符合她身躯的温柔声音劝着还哭得涕泗横流的马青。
马青接过她递来的手帕，狠狠地抹了一把如泉涌般的眼泪，眼眶红通通的，可怜兮兮地说：“婆婆……人类的喜欢好复杂，我以为六姑娘说喜欢，就是喜欢我的全部，呜呜，没想到……”
山婆婆怜惜地叹了口气：“当初你们在我这山上渡完雷劫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修成人身并不是你们一尝夙愿的结果，而只是开始。”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熏然，在心里摇头，“人类与我们妖族不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喜欢就是喜欢，他们很复杂，有时候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弄得清楚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不用说我们妖会明白了。”
马青瘪着嘴，一脸委屈。
“所以呀，我常常告诉你们，在人界行走，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不要轻易地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傻乎乎的被人耍得团团转，更甚者，连命也丢了。”山婆婆苍老而清澈的一双眼睛里，满是惋惜和不忍。
“六姑娘不是那样的人。”马青忍不住出声为心上人辩解，“她没有耍弄过我。”
“我知道，不是在说你。”山婆婆摇摇头，“我只是活得太久，看得太多了。”
“你们两个，该是幸运的，遇见的人类并没有觊觎你们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哄得你们围着他们团团转，把一切都交付了。”山婆婆一脸悲悯，“日后，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人妖殊途，不要再去妄想那些不可能了。”
“呜……我知道……我知道六姑娘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不能让她讨厌……”马青低着头，高高壮壮的身躯恨不得缩成一团，透着一股可怜的味道，“婆婆……我会努力放下的……”
妄想……放下……可是凌远曾经是喜欢他的呀，自己并没有妄想，又如何能甘心放下？李熏然眼神木木地盯着一处角落，胸口那里好像长了一根刺，正在他身体里左冲右撞，戳得他心肺都疼了起来，腥气上涌，血气上浮，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喉咙口冒出来——
“哇……”猛地一弯腰，李熏然嘴里吐出一大口乌血来。
凌远打理完药圃，直起身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他双腿岔开，扶着锄头闭眼站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晕眩感压了下去。
一名着褐色直裰的男子走近篱笆外，见到好友这般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一上午都在药圃里专心忙活，连午饭点都错过了。
这人，明明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却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别忙活了，快去吃午饭吧。”
听见声音，凌远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微微颔首打声招呼：“三牛。”
韦天舒双手一放，身体前倾，趴在竹篱笆上和凌远说话。
他叹气道：“话说，你真不打算找个人成亲吗，我真怕哪天你猝死在家里了，都没给你收尸。”
未完待续